Monday, September 12, 2011

《满城风絮》第一章,第二章

孟沙长篇小说

《满城风絮》



第一章



(1)



飞机起飞不久,侯仁江便眼皮沉重,瞌上眼一阵子就睡着了。

他委实太疲倦了。经过一连七天的奔波,他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有气无力。一头倒在狭窄的机位上,也顾不得仪态,便让睡神牵引着进入梦乡。

这一趟远行,他是受邀代表报社前往伦敦考察访问,一团六人,除了领队,全是来自各语文传媒的同道。代表团的任务是观光访问,从下机的那一刻开始,他便投入频密的访问行程。他随团到各个参观据点,听取主办当局的汇报、翻阅各种有用和无用的资料、忙着拍照、陪团员一起用餐,到了晚间,以为可以松下一口气,好好地睡一场大觉,又时常被同行拉出去,名义是观赏雾都的夜景,实际上多是留连在花街、酒廊、舞榭,每晚总要搞到三更半夜才回旅店,精神折腾得好厉害。这种没有规律的生活,在他来说,还是生平的第一遭。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醒来时,只见空中小姐推着餐车来到他身边,含笑问他要用什么餐。他没有胃口,不想吃东西,只要了一杯咖啡。邻座的搭客是个女郎,登机时彼此只礼貌地点个头,没有看清楚对方真面目,现在睡过一觉,精神但觉好多了,眼前突然一亮,这张脸孔好像在那里见过似的,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对方这时也转过头来,和他的视线接触,不期然地望着他微微一笑。

“小姐,您是马来西亚人吗?”他首先发出询问。

女郎点点头。“您是?”

“敝姓侯,名仁江,马来西亚人。”他自我介绍后,再说,“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女郎听了,先是一怔,很快恢复镇定,“不太可能吧?我叫碧珊,姓许,已经两年多没回马来西亚了。”

仁江高兴旅途中又多认识一位大马人,且见对方容貌出众,气质非凡,态度坦诚,有心和她进一步攀谈。

许碧珊告诉仁江,她家住怡保,中学毕业后,做了两年商行的书记工作,积蓄了一笔钱,在家人的鼓励下,一个人飞往瑞士念旅店管理课程。这次趁着学校假期回乡走一趟,特地先到伦敦,找她的一位住在利物浦的亲戚,作几天短暂逗留,也游览了好些地方。她的课程要念四年才毕业,这趟回国,除了探亲,还准备留意国内的旅业情况,以免将来毕业后茫无头绪。

“哦,我想起来了!”仁江兴奋地说,“好几年前,我们在吉隆坡见过面!”

许碧珊张大眼睛望着他,等他说下去。

“那时,你到吉隆坡找姚玉莺,”仁江兴奋地说,“你和玉莺是小学的同班同学,对不对?”

碧珊听仁江这么说,好似也开启了记忆之门,猛然点头回应。“哎啊,我的记性真是差了,那年我找到玉莺,你还请我们吃了一餐肉骨茶!”

话题拉扯到玉莺身上。仁江很自然地随口问道,“玉莺近来还好吗?我已经有整年没见到她,不知她在澳洲的生活如何?”

碧珊想了一阵子才回答,“很抱歉,自从到国外求学后,我只和她通过一次信,后来便失去联络,她移民澳洲的事,还是从别的朋友那儿探听来的。”

碧珊大概心里也在狐疑,“你和玉莺不是很要好吗?怎么倒向我打听她的消息?”只是第一次交谈,不好意思多问吧了。

碧珊不问,仁江当然不会自动透露有关他和玉莺之间一段似有若无的情事。事隔经年,那燃烧在内心深处一股感情的烈焰本已冷却,岂知因为碧珊的原故,重新勾起心头旧恨,也添加一份淡淡的新愁。他表面上不说什么,可看在碧珊眼里,早己敏感地觉察到属于男女之间一种微妙的恩怨关系,她却装得像个局外人般,视若无睹。



+ + + + +



在玉莺之前,仁江没有对任何异性动过心。

玉莺的出现,让他二十多年来平静的感情生活掀起微澜。

两个年轻人是在一个文娱晚会上认识。可能是投缘吧,双方在简单的交谈过后,仁江不知何来的勇气,主动向玉莺要了电话,这电话就成了两人日后频密往来的姻媒。

玉莺中学在怡保一间国民型中学度过,毕业后,因为家境关系,需要出来社会做事帮忙养家,开始是在家乡一个亲戚经营的印务局工作,做了一段时期,便和一位同年毕业的校友结伴到都门,同时应征旅游社导游职,她被录取了;在导游社呆了大半年,一直没有机会获派出勤,公司告诉她,她需要先在内勤工作一年,然后再接受一项专为导游而设的课程,才有机会带队出游。她不满公司的安排,加上薪水菲薄,不到一年时间,她便辞职不干,转行到一家地缘性的会馆做书记。

仁江与玉莺偶然的邂逅,对两个同样来自异乡的青年男女来说,都是人生一个新的转捩点。特别是仁江,他在忙碌的采访工作之余,开始想到择偶的问题。他认定玉莺是理想的伴侣,便多了一份期盼。玉莺个性坦率随和,来往几次之后,便主动要求仁江向上司推荐她进入报社。她说:除了记者和编辑,无论甚么职位都好,能进入大公司,怎么说都强过小会馆的小书记。仁江口上答应,也试过向上司探询有关安插新人的可能,但上司的反应冷淡,过后就没有再提起的勇气。他婉转向玉莺解释,保证报社一旦有职位空缺一定会帮她申请。玉莺好似并不十分在意,从此也不再提起进报社的事。

仁江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如何向自己钟爱的女子示好。想她的时候,最快捷的做法就是打电话;电话上交谈不多,通常几句寒暄过后,他便不知怎么继续话题,等放下电话后才来懊恼。他于是想到写信,这是他拿手的强项,通过书信,他可以从容自在地畅所欲言,不致于像拿起听筒时那么拘谨。至于玉莺,她何尝不明白仁江的用意,尽管信上所写不过是个人工作与生活感想之类的话,但字里行间的关怀之情,她已经隐约地感受得到。可她从没有回复过他的信,问起来时,她的答案总是:忙呀!我是个不惯写信的人,也不知要写些甚么。对于这样的回应,仁江难免有几分失望,但很快又释怀。作为女性,身上自有女性的矜持,她不厌弃他的信不已经说明了一切?他没有往坏处想,始终坚信古人所说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必然会在他身上应验。



(2)



当碧珊下次再见到仁江,已是两个月以后的事。

碧珊当头第一句话便是:“你不是很想知道玉莺的近况吗?”

看碧珊故意卖弄关子的样子,仁江不禁笑了,心想:这小妮子外表看来成熟,骨子里却另有刁钻、慧黠的一面。

他听碧珊说下去。

“我找过玉莺的姐姐,她告诉我很多有关玉莺的事。玉莺现在澳洲,生活得很不错,生了两个孩子,夫妻俩搞饮食业,几年下来,已经成为小富之家。她如今已申请成为澳洲永久居民,准备长居外国。不过,她每年都会回来怡保小住几天,也真有那么巧,据她姐姐说,她下个月要回国一趟,到时就有机会见到她了,你应该高兴吧?”

听到玉莺的消息,仁江自然感到喜悦。但是喜悦的背后,他却有淡淡的惆怅。想当年和玉莺相处一起的日子,他有许多难忘的美好的记忆,他是多么希望留住那些美好的时光,让它永不溜逝。可他知道那不过是梦想,玉莺如今已是有夫之妇,而且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他凭什么对人家存有妄想?

想到玉莺,他的思潮起伏很大。

都是一场暴乱惹的祸。那事发生在十年前,令他毕生难忘。

暴乱在他二十六岁生日前夕发生,他几乎死于非命。那印象太深刻了,他庆幸命大,才不致于成为一场人为的暴乱中成为枉死鬼。

那时刚进入报社不久,肇事当天,他奉派采访反对党举行的庆功宴。在刚刚过去的一场全国大选中,反对党取得历史性的大胜,把都门几个华人选区一举拿下,自然引起全民震撼与关注。宴会过后激情未尽,群众簇拥着到附近街头游行。人们喊着口号唱着歌儿,所到之处,人潮越聚越多,众声杂沓,那场是,比甚么重大节日更壮观欢腾。

仁江和同行的两位资深记者穿梭在人潮里。开始还跟着大队走,但很快便失去联系。接着他听到一长串警笛声,划空而来,大批军警人员掩至,下令驱散人群。他被突如其来的行动吓坏,还没回过神来,已经在一片混乱声中被人推挤,只意识到头部挨了沉重一击,之后便失去知觉。当时是谁把他抢救送去医院,他当然不知道。即使在苏醒过来问起值勤的护士小姐,所得的回应也是苦笑兼摇头。他明白,在那不寻常事件中许多人平白断送生命,他能逃出生天,已经算是万幸。

他在医院里足足“睡”了一个多月。当局早已把他列入“危险名单”内。这段日子,没有人来探望他,医院无法和他的家人联系,因为在他被人击昏倒地之后,他身上的证件已全都失落。

在肇事前,他采访最多的就是各类罪案命案。在大城市,劫杀案、强奸案、车祸、火灾等等,几乎无日无之。在医院里,他见识了人间种种惨剧,最害怕见到大量出血。血从每个伤者、死者身上淌出,被医务人员用担架抬着走,旁边围绕着黯然神伤的亲友,任谁见了都会心里难过。而这样可怕的事,他没想到竟然也降临在自己身上。据院方说,他在入院之际,只剩下如游丝气息,在紧急施救过程中,护士总共为他输了三大包血浆。

就在那段不堪回忆的日子里,他失去了玉莺。



× × × ×



“当年你们走得好好的,后来怎么又分手了?”碧珊好奇地问。

眼前这个男人,说大嘛,的确比她大约十岁,可以做她的大哥;但她左看右看,他完全不像她亲戚中任何一个年岁比她长一些的表堂哥,两个人只见过两三次面,便已经熟络得可以开起玩笑来了。

仁江经不起碧珊苦苦要求,把和玉莺一段情和盘说出。

他也不知道,为何一段守了十年以上的秘密 ,竟那么轻易的在一个认识不久的异性面前流泄。可能是玉莺的关系吧,他想。

她出事那段日子里,玉莺曾经上他的宿舍找过他,是他的房东告诉他的。因为见不到他,她留下了信物,托房东转交。那是玉莺给他唯一的一封信,其实,它那里算是信,说得准确点,是一张便条而已。便条的两行字告诉他:她回怡保山城去了,因为时局不好,家人不放心他单身女子在都门,连带那份会馆书记的工作也辞了。

他复原后,回到报社复职,接到玉莺的电话。

“我从报上看到你失踪的消息,打了不知多少电话都没音讯,真担心你的安危。”听玉莺在话筒里急切的声音,他有种久违的感觉。

他在电话里只简单谈了几句,也不知从何说起。临收线前,玉莺对他说:“我明晚要乘夜班火车下吉隆坡,到时才联络你。”



隔天,他请半天假,到火车站。

看到仁江,玉莺感到很意外。

“没想到你会来接我。”玉莺有几分不自在地说。

仁江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她,好像害怕一转眼之间,她会立即消失在这世界上。

“仁江,你来,我跟你们介绍·····这位是彦真,我的未婚夫。”

他顿时有五雷轰顶的感觉。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抛过头去望一眼她身边站着的一位身材高瘦、配戴金丝眼镜的男士。对方放下行李,伸出手来和他轻轻一握。

“您好,侯先生。玉莺时常和我谈起你,真多谢你这些年来对她的照顾。”

仁江不知怎么应答才好。他的舌头有如打结般僵硬,只能勉强挤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内心五味杂陈,暗里在责怪玉莺,有了未婚夫这样一件大事,居然连老朋友都隐瞒,而他在这之前还一厢情愿地把对方当是非他莫属的伴侣,真是何其荒谬的事呀!

“我们此来是要到移民厅一趟,想亲自了解移民海外的细节。”玉莺道明南下的原因。

仁江的眼睁得出奇的大。

“你也想离开这个国家?”他问。

轮到彦真开口了。“国内的局势如何,你是记者,应该比我们更清楚。我的两个哥哥都在澳洲定居,我们有意思到那里去发展。”

仁江没有回答,转过头望向玉莺,眼里包含几分质询。

然而,事实已不容他有所置疑,玉莺不仅赞同未婚夫的做法,而且还鼓励他也考虑一起移民。

仁江听了啼笑皆笑。过去,每次和玉莺谈起移民问题,她总是十分支持他的见解,对自己国家有强烈的归宿感,谁知几个月不见,她的立场马上作出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是爱情发挥作用,还是女人心果真如海底针般高深莫测,他一时为之迷惘。



× × × ×



碧珊听得入神,连眼前放置的食物也视若无睹。

“我看得出,你到现在还在想她。”

“从哪一点?”仁江问。

“你的眼神告诉了我!”碧珊似开玩笑又似认真地回应「“你是个多情种!”

从来没有人当面这样形容过他,碧珊此话一出,他马上心头一阵震颤。

同时,他感觉有一双灼热的眼光在向他盯梢,令他不敢正视。

他想了一想,回应她:“都过去了,那段情早已结束了,我对她只有祝福,绝无幻想,你看错了!”

他不想多谈有关玉莺的事,赶忙转移话题,问道,“你这趟来首都有何贵干?”

碧珊这时好似大梦初醒般,嚷着道,“哎呀!你看我这人有多糊涂,只顾谈别人,倒忘了自己的事。我正要告诉你,我找到工作了,明天就要上班!”

仁江听了,感到几分意外,同时也为她高兴,“恭喜你!这么快找到事做,是什么工作?”

“在一家新开的酒店做柜台接待员,是我一位世叔介绍的。”

“好极了,你这回可学以致用啦!”仁江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

碧珊笑着回应,“还早得很呢。我现在只想吸收一点商场经验,什么都不懂,以后还要多多向你这位大哥学习才是!”

一回生两回熟,仁江直觉眼前这位小妹妹,除了纯真可爱,更增加一份亲切感,这是他和玉莺分手以后从未有过的感觉。







(3)



说起华艺报的历史,那得回顾到战前,一群具有远见的华商,拉拢许多来自中国大陆的文化人,以启迪民智关心民瘼发扬文化为宗旨,靠着坚忍不拔的精神,一代一代地传承开来,经历了超过一个世纪的风风雨雨,才拥有今天“星马华文报业第一家”的美名。这家报纸的大本营原来坐落在狮城,后来因为政治因素,从60年代星马分家开始,报纸从原本的二合一逐渐变成各自为政。

仁江进入华艺报,就是在这历史性时刻。说起来也是一个巧合。

他在家乡念完高中后,原想报名新加坡南大,但家里经济负担不起庞大的学杂费,只好把计划押后,等到社会工作几年储蓄一笔钱才去升造。他初时找到一份临时教师差使,又业余兼任华艺报的通讯员,辛苦是辛苦,但眼看自己的拼搏最后成就了圆大学梦的愿望,他认为上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他顺利考进南大,用四年的时间摘下文学士学位,那已是七十年代中以后的事。

早期的报界,新闻工作者少有科班出身,更别说拥有大学资格,仁江从一个地方通讯员变成专职记者,是报社内一位受人注目的对象。他有学问,工作认真负责任,为人随和没有架子,这样一块人才,照理应该很快能够上位,不担任最高决策人,至少也是个重要部门主管,但偏偏甚么高职都没他的份。换作他人,也许早已蝉过别枝,可他似乎对华艺情有独钟,虽也有别的机构伸出橄榄枝,他始终不为所动。

他有个人理想与奋斗目标。四年的大学生涯,在他看来其实很短,大一大二那两年,只是模索期,等到研究学术的热忱提升至沸点时,那时已来到大学的尾声。因此,如果在工作与读书两者间让他自由选择,他更愿意做个研究生,浸润在无边的学术海洋里,只有那无形的精神财富,才是他倾心追求的目标。当然,记者这个行业是他年轻时代的响往,他想到通过手中一支采笔为读者服务,凭良知与正义,说出大众的心声,贡献绝不在任何社会工作者之下。因此,对于报社派给他的任务,他安之若素,他甘愿每天跑新闻,去和中下层小市民接触,聆听与撰写许多不为人知的哀与乐。反而,若是一天不往外跑,他会周身不舒服,像是少做了一样甚么事情般的失落。就是抱着这么一种心态,只要有记者之实,他不在乎甚么名堂,至于某某人做三五年便攀上主任级,或调任别个部门做行政主管,他一点都不羡慕,也丝毫不受影响。间中有人怂恿他不要老是株守本位,应该多花点时间做些“上层建设”,凭他的条件要谋个高职又有何难?同事的言外之意他何尝不清楚,但要他违背良心去搞人际关系,那怕获利再大也非君子所为。他总觉得,名若与实不符,虚名又争来何用?老板若以才取人,他凭真才实料坐上高位,做起事来才心安理得,何需犯贱到要降格以求呢?



× × × ×



这天,仁江从外采访完毕回到报社,马上有人向他打小报告:“大学生,你知道吗?你的老同学要升级了!”

他心不在焉地望着对方,不想回应。

7 “我告诉你吧!是叶光,他下个月就要做我们的上司了,我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仁江这回不能平静了。“那么简主任呢?他调去甚么部门?”

简之刚是采方主任,一向是仁江最尊敬的长辈,当年就因为简之刚的关系,才让他担任地方上的通讯记者。

同事的回答更叫他吃惊。“简之刚没有调动,是叶光越级而上,做副总。”

仁江不语。心想:叶光才进华艺不到一年,居然那么被器重,一下子就三级跳爬上高位,算不算快了些?

一副中等略胖身材,脸上戴着黑色框架眼镜,唇上蓄留两撮稀疏的鼠须,笑起来时,一对细眼眯成一条直线,连胡须都跟着往上翘,这是他现在给人的印象,和仁江最早认识他时候的模样显然有着太大的差别。他中学与仁江同校,低仁江两个年级,毕业后做一家小报的特约记者,写得很勤,藉工作之便,和地方上各界混得很熟。两人虽是同行,但交情只是一般。以前在小地方,仁江每次回乡,叶光都会登门造访,自从来到都门以后,两人的接触反而少了。叶光从别报跳糟进华艺,仁江事前一点也不知情,到两人成了同事,他也不想探问。不过有时会想:此人学历不高,门路却不少,不然如何能在短短三两年内,从一个大乡里变成报坛红人?

时代在剧变,人世间的事也不停在改变,从叶光,仁江联想起三年前,曾经到车站迎接从乡间出来的校友,帮忙他在都门找到安顿的地方,又带领他去天地时报应征。那时,叶光好像在经济上出现一些问题,在地方上呆不住,才急于要在都门谋职。

记得是几年前的事,有一回仁江回乡,无意间听他的从事建筑业朋友兆龙说起,叶光曾经到过他的公司,毛遂自荐要当公关经理,结果自讨没趣。仁江认为叶光适合那个职位,问兆龙何以不录用,兆龙只简单回答:“总感觉这人浮了一些!”

想到兆龙,他忽然有一股想回乡的冲动。这阵子大概太多工作忙了,连家乡的模样也模糊了。“是该回去走一趟了,总不好给家里人牵挂太多!”他自忖,等赶完手头这篇有关移民问题的专稿,就请几天年假松弛一下吧!

可是,不等仁江提出请假,人事经理已经先来一封调职公函。信中说报馆为了加强柔佛地方版的新闻,决定派他去助阵,下个月开始履任。

回到自己家乡服务,是他长久以来一个心愿,以往多次向上头提出,所得答案都是容后考虑,不了了之。这回新官一上任,马上有了新动作,仁江自忖:难道叶光对我有甚么戒心?他不愿卷入复杂的人事斗争漩涡,能够藉此换个工作环境,未尝不是好事。这么一想,他便释然了。



(4)



许碧珊领了第一个月薪水的那天,从办事处打了个电话给仁江,约他晚上到大牌档吃饭,算是庆祝。

当她听仁江说起要离开吉隆坡回乡服务的消息,开始时还以为仁江和她开玩笑,但看他一脸认真的样子,她不由得不相信了。

“吉隆坡难道没有你发展的机会?”碧珊瞪大眼睛,问道,“回去乡下,你不怕埋没人才吗?”

仁江被她的话逗笑了,“谁说我是人才?我只是想换个环境罢了!”

“人家巴不得在都门有一官半职,你却偏偏往乡下钻。你将来可别后悔就好了。”

仁江凝望着眼前装扮时髦、脂粉略施的碧珊,有几分惊艳的感觉。想起第一次在机上和她初识,那时的清纯模样,典型的学院妹味道,才几何时却改变了原有的形象。唯一不变的,就是她那慧黠、爱捉狭的个性,和她在一起,令仁江一时间里感觉年轻了许多。

“我怎么会后悔呢?你别忘记,我年纪已经不小,要改变现状不是三天两夜的事,怎能够粗心大意呢?”

“我还以为你会改行,最后还是留在新闻界。”

“做记者有什么不好?”仁江有意和她抬杠。

“当然啦,无冕皇帝嘛,别的行业那有你们风光?”

仁江只是一味苦笑。他知道,要让眼前这位入世不深的少女了解新闻工作者的艰苦和辛酸,不是三言两语说得完的。她和一般世人一样,所看到的只是外表的风光一面,实际上,这个行业所需付出的心血代价,唯有亲历其境才能体会。

他寻思良久,才说:“不错,新闻工作是我年轻时代便有的梦想,但一朝投身这个行业,才发觉现实和理想根本是两回事····”

“那就等以后有机会再听你细说吧!”碧珊说着,又想到他不久就要离开都门,不知何时再能相逢,内心不免黯然。

仁江赶忙转换话题:“你不是很快要回去瑞士吗?”

“再多一个半月光景。念书时巴望着早日到社会工作赚钱,现在有个工作机会又渴望回到大学,想来还是念书最好。”

“现在才知道工作的辛苦啦!”仁江取笑她说。

碧珊耸耸肩应道,“工作还不算辛苦,反而是适应环境更困难些。不过,这些年来都是一个人在外头闯,也习惯了!”

“你呢?人家是往大城里跑,你却回到乡下去,好像有点不合潮流呢!我想不止工作那么简单吧?”轮到她取笑对方了。

仁江被碧珊的话逗乐了。“好多朋友都这样问过我,坦白说,对于吉隆坡这地方,我既没有好感,也谈不上厌恶,就像许多游子一样,开始时总抱着期望,日子久了,思想感情也象渐渐麻木了,这样下去,将来再回到乡下,恐怕连朋友都不敢相认啦!现在回去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就像古人所说的,倦鸟知返,那也是人之常情。”

碧珊仍紧紧追问,“你这番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我猜想大概家乡有知心人儿在痴痴等待,你不好意思说出来是吗?”

仁江被她的话弄得啼笑皆非。

“你说到那里去了!如果真有这个福气,我也不必常年在这里挂单了!”

碧珊就是喜欢看到仁江一副窘迫的样子。“你紧张什么?我不过跟你开个玩笑,瞧你急成这个样子。”

仁江的脸更红了。

“好啦,我们不谈这些,你什么时候离开这儿?”

“过一个星期就要上任,我想先在这里投了票才回去。你呢?是不是也有投票权?”

仁江谈的投票日,是全国五年一度的大选,也是公民行使权利的大日子。

对仁江的询问,碧珊心里感到茫然。“我到现在还没有登记成为选民,投票大概没有我份啦。”

仁江提醒她,“当你过了廿一岁,就有权登记成为选民,下回可别忘了办妥这件事,这是你应享的权利。”

碧珊一向对政治好少理,加上去国多年,对国内政治局势更为陌生,乘着这个机会,她很想从仁江口里探听一些虚实。“我翻阅报章,某些政治人物好像在鼓吹搞什么大企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仁江耐心地解释:“这是华人政党寻求政治突破的权谋之计。你知道,马来人一路来有新经济政策保护,造就了不少资本家和中产阶级,华人向来垄断的商业领域,逐渐失去优势,华人政党鼓吹搞大企业,一方面也是为了掩饰本身在政治上无能,转移目标向钱看齐。华人一向讲求功利,只要有钱赚,根本不理谁当权。政客们抓到小市民的心理,投其所好,他们便有利可图了。”

碧珊恍然大悟。“难怪几天前回家,听我父亲和大哥谈起什么控股的事,好像也有意思参股,又说什么做信贷生意一本万利,很多人都把钱从银行提出改放信贷公司,也叫我这么做,如果不是听你说,我还弄得满头雾水呢!”

仁江马上回应道,“那你可要小心了,昨天的报纸就有这样一则新闻,某间信贷公司的董事经理因为失信罪名,受到贪污局人员的调查,如果证据确凿,将被控上法庭。另外,我也听说有一些家金融公司由于滥账太多面临危机,分分钟都会发生挤提事件,最后受害的将是大批存款人。”

“发生这样重大的事,华基党难道没有插手吗?”碧珊关心地问。

“他们能做什么?始作俑者还不是他们的人?这些人开着鳄鱼般的大口,正等待小民去喂饱他们的大腹,谁倒霉谁只有送死的份。”仁江不忿地应道。

“可是他们标榜的是代表五百万的华人,将来事情搞大了,如果收拾不了,看他们还有什么面目立足?”

“说这种话的人,像你和我都算是政治门外汉,太不了解政治的复杂和奥妙。你听过搞政治需要具备的条件吗?”

“你且说来听听。”

“一要脸皮厚,二要手段辣,三要心够黑够狠。除此之外,我也听说政客还要学会另一套功夫。”

“什么功夫?”

“就是隐身术和健忘症。”

碧珊听得津津有味。

“是这样的。”仁江越说越起劲,“政客们为了选票,大选时保证这个许诺那个,一旦中选便把说过的话忘得一干二净,这叫做健忘症。政客在当选前,你可以随时见到他和选民打交道,一朝做了官便神龙见首不见尾,甚至终年失去踪影,这叫做隐身术。”

碧珊听到这里,已经笑得合不拢嘴。





第二章



(1)



华社集资搞合作社发展大企业的声浪,如春风野草般,配合报章舆论的报道宣传,很快在民间发酵,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热门话题,连一些平日死气沉的小团体,也忽然间苏醒过来,加入了议论的行列,什至商议如何赶上时代列车,也来分享时新的经济蛋糕。

郭荣是倡议搞大企业的始作俑睹者。他的言论在崇拜他的人听来如同听到“福音”一样振奋。他不仅活跃于政坛,同时在华团也享有盛誉,特别是地缘性的团体,像南岛同乡会他更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涉足政坛之前,郭荣已在团团闯出名堂。他做过南岛同乡会的会长,一连三届,直到在华基党旗帜下当选国会议员,他才放弃边任,退居幕后担任顾问。表面上是个空衔,实际上却是“太上爷”,这是会馆里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

仁江因为职务之便,曾经面对面访问过郭荣,所谈当然是有关集资经营大企业的课题。在谈话中,郭荣给他印象最深的一句话就是:“钱是拿来用的,不是拿来放的;不用,就像一粒不会滚动的球,那还算是球吗?”当仁江的访问稿发表出来,很多人都把这话当座右铭。后来郭荣奉劝同乡加入乡会有份的合作社、 购买他的集团股票,连不懂股票为何物的村妇老妪,也不少人挖空积蓄,把棺材本都投注在股票上。人们相信郭荣有“点铁成金”的法力,直把他当是“财神爷”看待。

舆论一面倒地倾向郭荣,自然也有人不以为然。在南岛同乡会里,老的一派多数站在郭荣这边,与郭荣一鼻孔出气,即使有不满也不敢形诸于色。但年轻一派则敢怒敢言,他们认为郭荣的政经合一论调,从长远来,对华社权益将是破坏大于利惠。谢华就是坚持这个观点的反对派人物。

谢华是同乡会新生代领袖,入会不到一年便被推选为青年团团长,显示他的领导才华。保险经纪是他的专业,他白天上班,业余参加社团活动,身上有的是年轻人的干劲与活力。原本他被当权派招揽,视为会馆的“明日之星”,谁料在年前一场周年庆典活动上,他因为演出节目的事,与当权派发生龃龉,从此被会馆列入不受欢迎的黑名单人物。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因那一场小小的演出而闯出名堂,包括仁江。

因为玉莺的关系,仁江才认识谢华。两人一见如故,谢华很快便引荐仁江加入同乡会青年团。并派给仁江编写剧本的任务。那时,仁江在报上发表系列有关移民问题的专稿,受到读者好评,谢华也觉这个题材不错,极力劝促他将它改编成剧本。可是等到节目内容送交理事会讨论时,却面对了问题。会长是第一个提出反对意见的人。他认为史会序幕的朗诵诗,含有影射一些人之嫌,他说这样的诗会让出席的嘉宾下不了台,因此主张取消这个项目;接着是仁江写的剧本,会长提出其中一些情节,譬如批评某个名流儿子,用上甚么“香蕉人”的字眼,认为这样不好,会刺激到华社领袖的情绪,因为他们也有孩子移民到海外。对于会长的非议,谢华越听越火大,他当场便起立驳斥:“文学作品反映社会现实,刻划的是典型人物,并非针对某一两个人,谁要是冒出来对号入座,那简直是无理取闹!”

谢华坚持立场 ,表明若是理事会专横腰斩晚会节目,他准备辞去青年团主任以示抗议。仁江也表示将和谢华共进退。老秘书开始紧张了。晚会演出在即,如果青年团领导半途撒手不理,晚会节目势必受到影响,后果将不堪设想。经他从中斡旋,会长态度趋软,答应保留演出节目;又力劝谢华作出一些让步,不过内容上得做些修改,好让会长找到个下台阶。双方见好就收,总算没有闹出太大乱子。但是,经过这回风波,南岛理事会与青年团已然结下梁子,谢华渐渐受到排挤,对于青年团的事务开始意兴阑珊。仁江也一样,他原本对会馆活动并不很热衷,既然好友已淡出,他也一样心灰意冷。





(2)



南岛同乡会召开特别会员大会那天,郭荣一早来到会场。

这天的特大与他有关。

事缘一群会馆理事在报章公开支持郭荣竞选国会议员,一些会员见报后大表不满,他们也召开记者会,强烈反对会长等人以会馆名义干政,认为此举违反章程,要求召开特大对现领导层投不信任票。

郭荣逢人都亲切地握手问候。从他一派自信的神情,似乎不把特大当一回事。也许他早已胜券在握,才显得那么淡定,只有他心里明白。

这天,几乎所有华文媒体都派出记者采访。郭荣是记者访问焦点,他也有问必答,特别是有关政经课题。

“拿督郭,您最近对吉隆坡股市的预测,认为今年是公牛当道的年头,已经引起股东的浓厚购兴,市场每天的成交量直线上升,您看这次的好景会维持多久?”

郭荣不假思索地回应道,“大概一年半载没有问题。”

“您如何会有这种乐观的看法?”

“目前国内外都具备利好因素,首先国内的政治稳定,政府施政受到全民的认同支持,国家经济早已摆脱前期的窘境,国民生产力每年提高,原产品有价,加上欧美股市表现标青,间接也刺激本地市场的上扬,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谈到股票,围聚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兴趣浓厚地聆听郭荣的一番伟论,似乎要从郭荣口中探出虚实,准备在股票市场大干一场。原本是会馆一个重大日子,可是在会场这一角的论坛,话题始终不离经济股票,人们好象已经忘了此来的目的。而记者,在全神贯注听郭荣谈话的同时,手中的笔也不停地在挥动。

这天的大会过程充满火药味,对峙两方互不相让,前阵子在报章上出现的文字过招,如今演变成口舌之战,经过一轮激辩之后,大会议长宣布以举手方式,对当天议程的三项议案做出表决。结果,大会在一面倒形势下通过了由当权派提出的三条重要议案:

(一)接纳筹办合作社计划草案,并授权新届理事会继承未完任务。

(二)授权新届理事会探讨有关利用公会产业从事商业活动惠益乡亲可能性。

(三)全力支持郭荣继续捍卫国会议员职。



× × × ×

·

离天会场后,仁江和谢华到附近的大牌档用餐,大家都对当天特大的结果感到失望。

“你看到了,今天这样的局面,”仁江神色凝重地道,“我真担心,会馆的前途将断送在一小撮野心家的手中!”

“我也有同感” 谢华附和应道:“有了会员的授权,他们更可以为所欲为了。看来,会所这块黄金地带很快会发展成为商业大楼,到时就更有得好争啦!”

仁江接着说道,“当今什么都讲企业化,连会馆也不甘寂寞,好像不这样做就不能生存似的,但是我怀疑,会馆一旦向商业进军,到头来恐怕只有少数人得到好处。”

谢华听了点点头。“我何尝没有同样的顾虑。郭荣最近大搞什么控股,据说他的一只新股已经申请挂牌,不久就能上市,他的人马早已出动到各地去向同乡游说,我的老爸两天前还从家乡打电话来,问起有关投资股票的事,你应该也有听说吧!”

“怎会没有!华社如今好像是只待宰的羔羊,还看不清虎狼的真面目!唉·····”



(3)



雄狮大厦在钢骨水泥森林里,的确象一头威猛的狮子,雄踞吉隆坡这个高速发展中的都市。站立于大厦三十六层顶端,从落地窗望出去,整个都城的风光尽现眼前,令人有心旷神怡的感觉。

上午十一时光景。郭荣送走一批人客后,习惯地踱步到窗前,俯瞰脚下一片广袤的土地,舒展一个懒腰,那姿式彷佛要把天地揽入怀中,虽只是那片刻时间,直觉精神愉畅多了。然后,才又回到办公座上,拧亮案前传召的讯号。

须臾,秘书小姐扣门而入,手上捧着大号公事薄,笔直地站在老板面前,等候老板的指示。

大千企业上百名职员,私底下早已习惯称呼郭荣作老板。当然,在他面前却一例都唤他作“拿督”。拿督这荣衔是三年前受国家最高元首赐封的,大概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郭荣无论在政途或商场都几乎无往而不利。一些识时务的相士或星术学家,也齐齐为他的相格在报纸大作文章,说什么秉赋聪颖,天生一副贵人相,时来运到呼风唤雨,堪称人中俊彦,真是极尽歌功颂德的能事。他在一面享受各方礼赞的同时,也深觉命运之神对他的眷顾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便更加抓紧时机,把指标一再地向上调整...........

“下午的约会要取消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会议,怕赶不回来。”郭荣作出临时决定。“还有,从明天起,一直到投票日为止,这段时期我会留在选区,公司的事,小事请示于经理,大事待我回来再说吧。”

“是,拿督。”秘书小姐应着,一边在做纪录。

“还有,再打个电话给张律师,约他三点钟在城市俱乐部等我,同时把那几篇文章影印多几份,我要一并带去。”

秘书小姐没有马上走开,“拿督..........”

“还有什么事吗?”

“就是那个世纪艺术协会,他们的排期已经三次押后了,好不好.......”秘书欲言又止。

郭荣有点烦躁地说,“唉,有什么法子呢?你不看要见我的人那么多,选区每天要跑,我又没有三头六臂,怎么快得了?你再排个时间让我看看...........现在,请下一个进来吧!”

在公司里,郭荣的时间多数花在会客上。他如今的知名度,几乎直追内阁部长,什至比部长还红,还忙。他部门的秘书小姐有好几位,刚才进来的那位是专门负责安排老板的约会行程表,就已经搞得她头大如斗,便可以猜想她们的工作是如何的繁重吃力啦。如果查阅小姐的登记大薄,当你看到约会名单排期长达三个月以上,你就不会怀疑郭荣现在的身份,当真不同凡响!

会客不上几分钟,台上的电话又响了。

“对不起,我暂时还走不开,你给我多半个小时行吗?我一定到。”郭荣压底声量,简单交代几句便收线。

眼前,他接见的人物是来自中小型工业联合会的几位代表。这个会成立历史短暂,会员却不少,他们的共同难题像资金短缺、工厂地段契约、税务以及面对同业的恶性竞争等等,除了靠团体,也更要通过政治途径,都不是短期内所能解决得了。他们过去已经多次呈函有关当局,提出种种投诉,始终没有下文,现在则把希望寄托郭荣身上,似乎他一点头,便可一榄子地解决所有难题。

郭荣大略看了公会提呈的备忘录,“我会交给党的工业小组研究,要他们尽快处理,有眉目时再联络你们,好吗?”

公会代表同时呈上一张请柬和公文,邀请郭荣出席该会的三周年纪念千人宴,主持剪采仪式和发表演说。对于类似邀请,在郭荣来说,几乎无日无之,而每次受邀都例必捐款,每次捐款不是一万便是五千,出手之慷慨阔气,令华社无不齐声赞扬。各方把他视为财神爷,只差没有摆设神位虔诚膜拜而已。

待送走脸有得色的代表后,郭荣看看腕表,刚好下午一时正。他来不及收拾一桌子的文件,便匆匆踏出办公室。进入专用电梯,来到楼下门口,马上有他的司机上前帮他拿公事包,为他开车门,等他入座后,便一溜烟地把他开送到市郊外。



(4)



午餐过后,郭荣只留在茱丽身边不到一时半刻,又行色匆匆赶赴下一场约会。

茱丽望着他的背影远去,偌大一间洋房,又回复初时的冷清,一阵惆怅兀地从心里生起。

良久,她站起身走到电话机旁,拿起话筒拨了号码,从电话的另一端传来连串“嘟嘟........”的声响,接着她再试一次,也是同样的声响,只好放弃再拨的念头。

电话是要拨给她唯一的儿子小雄。儿子今年八岁,已经入学,念华小一年级,住在他公公的家里。她喜欢孩子,视小雄如命根,可是不幸的婚姻逼她放弃做母亲的权利,那年小雄还小,只有四岁。她和家维离异,法庭判儿子归给男方,她痛不欲生。从那时起,她只能每个月探望儿子两次,名义上她是小雄的母亲,法律上她知道这一辈子已休想再有母子关系。

开始时,儿子每次在分手时总会哭着求她,“妈妈,你跟小雄回家好吗?”她听了心如刀割,却又不能不忍住泪哄他,“小雄乖乖,妈妈要工作,到很远的地方,小雄乖乖听公公婆婆话,不要惹爸爸生气,妈妈会常来看你........”后来孩子渐渐成长,也渐渐懂事,知道妈妈和爸爸已不可能住在一块,每月两次的见面也不像初时那样的难分难舍,但她内心的苦楚不仅没有随着时间的消逝而淡化,反而思念之情越来越强烈,不见面的时候,也常常拨电话给小雄,那怕是三言两语,多少能消解她一份悬念之苦。

想起小雄,总不期然想到她的前夫罗家维,那生命里带给她初恋最后又夺去她所爱的男人。每想到他,心头仍难掩一股愤恨和剧痛。然而,这个人却是小雄的生身父亲,小雄在父亲身边,她担心小雄受委曲,又希望他待小雄好些,以补偿孩子缺少母爱的遗憾。这样一种矛盾心理,长久以来像蛇蝎一般啃嚼着她,她没有投诉的对象,即使是郭荣,也始终无法从她爽朗的外表捉摸到她内心深沉的爱恋和悲哀。

郭荣是她生命中第二个男人。和郭荣的交往,从普通朋友到男女之情,从抗拒到接受一段畸恋,她总是想不通自己何以结束一场失败的婚姻之后,竟又一头栽进爱情的死胡同里。如果说第一次的婚姻还包含多少盲目无知的成份,那么,和郭荣的这段情,她就难以用常理来开释了。郭荣是有妇之夫,这是早在认识她之前便存在的事实,理智也一早提醒她,纵使这个人是世上最优秀的男人,也绝无考虑的馀地。可到头来感情和理智还是分了家,要怪也只好怪那冥冥中不可思议的缘份,或真如迷信命理的人所说的,是孽缘。记得好多年前,她曾经给相士算过命,相士说她的命里有两个男人,难道真有那么玄?她愈想愈觉迷惑。

今天是她的生日,三十二岁生日。每年的这一天,她都没有特别的感觉,日子过得就和平常一样,引不起她的兴趣。自从郭荣闯入她的心域以后,他不知如何探悉到她的出生日期,到了那天,总是带给她意外的惊喜,除了鲜花,还有她喜欢的礼物,或多或少燃烧着她一份女性原始的虚荣心。而今年的生日,她梦想不到他会送给一份更大的礼物,钻石项练代表什么?高贵庄重?爱情若是无价,价值再高的物质又岂能成为代替品?爱情若是有价,那么她的付出换来的难道只是一对钻石项练?倘然如此,那么爱情和商品其实没有两样,都沦为可以议价的买卖,又有何高贵庄重可言?想到这一层,她先前还存有的那丁点欢愉感,刹那间像风雨中的落英,一片片地飘零凋落...........



(5)



自郭荣倡议华社集资搞大企业以来,各地政党社团无不纷纷响应,或开研讨会,或举办千人宴,华团头头都争相发表谈话,唯恐说慢了些会引起人们耻笑似的。一些政客、经济学者专家,也今天一篇文告明天一篇专论,把企业化唱得整天价响,更甚的是,凡是郭荣所到之处,必然受到大群人士欢迎和包围,他所说的每句话所提的某些建议,许多人如聆听圣旨般,除了点头称是,隔天还有大堆附和的言论在报章出现。

这个人物在短短几年内崛起,从籍籍无名到家喻户晓,走红的速度简直比任何一位好莱呜或香港明星都快,也有人说,他的得令除了靠本身条件,主要还是多得新闻界的宣传力捧。

“很多人不知道郭荣的底细,可是我在入行的时候已经领教过这人的厉害!”仁江说,“他的过去固然有风光的一页,但也有不很体面的一面,可是你翻翻所有的报纸,有哪一位记者敢写郭荣不好的新闻?舆论既然一面倒,读者自然也受误导,一面倒地靠向郭荣,连你老兄也在内!”

听仁江说话的人是梁兆龙。

整个早上,两位年轻人为了郭荣这个传奇人物议论不休。以仁江的脾气,在一般的场合,他很少和人谈论有关政治课题,一来在新闻界这个小圈子,他见识多,知道龙蛇混杂,处身其间稍一不慎,容易踩到地雷;二来在都门他朋友不多,谈得来的更少,索性保持沉默。现在回到家乡,兆龙又是莫逆之交,属于肝胆相照那类,自然无话不可深谈。平常心头憋住的闷气,老友跟前就象决堤河水般滔滔不绝。

仁江告诉兆龙,郭荣在都门拥有的产业,多到无可数计。他早年靠着祖荫,加上本身的聪颖过人,年纪轻轻便考到大学经济学位,毕业后借助家族生意扶摇直上,在短短三五年内便赚取个人的第一个百万,接着趁胜追击,很快便连翻几翻,成为家族中风头最健的一员。商场得意之馀,他把触须伸到政治领域,也无往而不利,从一个区部头目开始,转眼间给他爬上州领袖,然后成为全国受人瞩目的政坛明星。他一向主张政经结合,认为大马华人在政治上地位不高,主要因为经济力量无法凝聚,只有通过政治途径搞好经济,才能两相得益。郭荣这番论调,在党内立时产生极大回响,支持的人固然很多,反对的人却也不少,形成两股旗鼓相当的对抗势力,一时引起华社的议论纷纷。

“你指新闻界出现一面倒情况,这话又从何说起呢?”兆龙不解地问道。

“这要谈到郭荣的手段了。”仁江冷静地分析:“他了解群众心理,也懂得收买人心,许多人最后心甘情愿听从他,靠向他的一方,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兆龙恍然大悟,“难怪有人形容他为现代的孟尝君!”

“他有的是线,又舍得花线,他的手下有几位秘书,有专人负责宣传,每次宣传必定大阵仗,不管是大报小报记者,都照顾得无微不至。这样的人物,他身边的捧友还会少吗?”

兆龙入神地听着,一边不住地点头。



× × × ×



另外一边,兆龙的父亲和几位友人也在家里摆龙门阵。

当两位年轻人走进屋里时,老人高亢的声调才缓和下来。

兆龙走上前去,和父亲及几位叔伯级的友人打了招呼,又介绍他们认识了仁江。当中有人听过仁江的名字,原先谈着股票的又把话头扯回正题,更冲着仁江而来,“这就好了,我们的大记者在这里,应该可以帮忙回答刚才的问题了。”

仁江顿时成为一群人包围的对象。听了众人对他的赞许,他有些儿腼腆的感觉。他本身对股票一向没有研究,也没有买股票的经验,但从一些涉及股市的朋友口中,他约略知道这个“鳄鱼潭”的风险,有人运气好尝到甜头,而更多人输得焦头烂额,甚至倾家荡产。如今,国内股票市场随着国际大潮向上冲刺,综合指数直线上升,股友涌着进场,每天成交量有增无减,作价起多跌少,形成一个万众欢腾的局面。现在,连一些根本不晓得股票为何物的市井小民,也纷纷探首想要在这个“鳄鱼潭”里捞取一些快钱。

“其实,我也和各位一样,从来没买过股票,对股票所知不多。”仁江坦白直言,“不过,对全球这只新股,我倒听行家谈起,因为它有政党背景,已经获准挂牌上市,现在许多人抢着申请认购,好像怕迟了一步会走宝。根据一般原理,一家公司的股票是否值得买,主要是看它的业绩表现,业绩好的公司,股价通常比较稳定,市场好时它起得快,市场看淡时也不会大幅度滑落,不像那些投机股,靠炒家在股市兴风作浪,引诱无知的散户进场,等到炒高了便放手,让散户去承接烫手火棒,这便是香港人所谓的大闸蟹。”

“这么说,买卖股票不是风险很大?”有人问道。

“风险大不大要看你买的是什么性质的股票。”仁江正色地应道,“若是公司底子好的蓝筹股,只要有耐心等待,低买高卖,赚钱的机会比较高,如果买到的是滥臭股,分分钟都有输钱的危险,差别就在这里。”

“依你看,全球这只股值得不值得买呢?” 有人再问。

仁江苦笑着说,“我不是专家,很难回答你的问题。”

在旁一直静静聆听的兆龙,这时插口道,“其实,就是专家也不能保证他的话绝对可信,我听说有某专家给人家贴士,不但害人输钱,连自己也亏得莫名其妙,仁江你说是吗?”

仁江接口道,“我认为各位还是自己多观察,多了解情况才做出决定,不好盲目地跟在人家背后,就不会有事了。”

兆龙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冲口而出,“过几天华商会主办一项经济讲座,邀请股评专家金先生谈投资股票的事,大家到时可以报名参加,听听他的见解也不错呀!”

“好像要收入门票,一张票价三十元,并不便宜呵!”有人马上反应道。

“但是报名的人听说还很踊跃呢!”兆龙接着说,“在我们这里,从来没有这类的讲座,以往办的什么文化之夜,而且是免费的,到场的人寥寥无几,现在收费那么高,还有大群听众参加,真是不可思议!”

当仁江这天回到家里,身子还没有坐定,母亲已经在他的耳边放话了,“我今天听隔壁陈太说,过几天要把私房钱拿出来,买那只叫什么什么球的股票,她说这是包赚钱的生意,劝我也参加一份,我说要等你回来才跟你商量,你可有听说过吗?”

仁江听了,有点啼笑皆非。他想,兆龙说的不错,时代真是变了,连老妈子也学人谈股票了!

20110913 lhs

www.huatuan.com/mengsha/wholecity/wholecity1&2.htm

《满城风絮》面市.郑重推荐――孟沙著长篇小说b

郑重推荐――
孟沙著长篇小说
《满城风絮》面市

这是诗人、小说家孟沙的第25本文学著作,也是他本人的第一部长篇力著。内容反映大马华社从20世纪70年代到90年代在政经教育各领域面对的问题与困境,场景包括“后五一三”社会风貌、合作社风暴、报馆为政客收购造成恐慌、独中坚持母语教育路线等。小说人物众多,包括知识份子、政界、工商界、华团以及华教/人士,当中有正面与反面形象,通过小说人物的言行,纪录了一个时代社会发展的横切面。正面人物如侯仁江、谢华、梁兆龙等,他们为了正义事业不畏艰难,奋力求进,对照出政客郭荣、叶光、报人任扬等,为个人名利出卖民族权益的败行。小说也在写情方面有细腻的发挥,通过主角侯仁江三段感人肺腑爱情,反映了知识份子坎坷的情路历程,令人喟叹。全书约十八万言,作者苦心经营,从构思、初稿到定篇,费时8年之久,其中四易其稿,可见出作者认真严谨、不辞艰辛的创作态度。
13-9-2011 lh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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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sday, August 30, 2011

名家评论孟沙作品摘录

名家评论孟沙作品摘录



孟沙的小说是那种一旦接触就不敢忘掉的创作,他总以敏锐的眼光洞悉马来西亚的华人生活,深入地触及社会各个领域和不同层面,人情世情在他那冷静的理性辩析和丰富的主体情感里,营造出了一个活脱脱的南太平洋社会生活场景。徜徉在现实生活与现实主义之间,使人们感受到个性品格所赋予的独特风格的魅力,把特殊的岛国情结/血缘情结融进个体意识的抒发和华族精神的表述中。

孟沙以本色当行老报人的敏感,体历周遭的事物,与时俱进来完成文学所赋予的历史使命和社会责任。人人都在切身感受生活,他的锐利在于深刻的文化个体的思索,从而把人生价值/伦理道德/人性善恶的见地注入到小说创作中。当个体思索突破了塑造人物形象的表层时,形象也就是思想的载体,为描绘廿世纪华人的心声与情感,表达华族的时代精神,作出他写实精神的注释。而当中国文化和马来西亚文化的影子迭现在孟沙小说中时,形式与内容达成了两种文化的聚合。我们就在此刻触到了一个华文作家思索现实世界的脉动。

-————杨振昆/李倩(中国云南)



孟沙的小说有着不少特色。首先,他很擅长捕捉和处理爱情题材。他的爱情小说,不单纯为描写爱情的甜蜜温柔,落脚点依然是刻划人性的美与恶,在平淡中让人嚼出醇厚。

孟沙小说有结构的美,美在谨严,美在缜密,不求一律,但大抵深谋熟虑,成竹在胸,小说无论长短,结构力求不同,但却相当完整。

孟沙小说的另一特点是风格上的朴实和蕴藉。这也是小说的另一种美。朴实指行文和抒发感情的自然,从不虚伪造作;蕴藉是指表达思想意旨的手法含蓄,甚有节制而不直露。

孟沙是诗人,他的感情是诗意的。他的诗意小说以《第二梦》最为成功,使人想起老舍的《微神》。

+ + + +

我尤其喜欢和激赏孟沙的时空意识诗、爱情诗、意志诗和人生诗,超越时空,隽永耐读,常咀嚼出一种美的情味。他的失落感和沧桑感都是一种美。他的艺术审美情趣是高雅的、朴实的,诗句底层流动的是深沉含蓄的对美的追求。在他的抒情中,他将自己进行一种艺术的燃烧,就在对世情事物的抒情中,显示他的品格和情愫。就在他的自我燃烧中,读者的心也被打动。而他的抒情诗回旋的主旋律,应该是奋发潇洒和超脱的。

――东瑞(香港)



孟沙诗歌具有社会性讽刺品格,主要是对马华新诗现实主义精神传统继承和发扬的结果。我特别欣尝孟沙那些带有自嘲和反讽意味的、戏谑风格的诗歌。诗人由对社会的关注回归到了对人自身的关注,这是思想和艺术的双重进步。

杂文精神,是孟沙不少作品具有的潜在特征。经过几十年的风风雨雨,经过几十年的自我熔炼,孟沙作品日益老辣和深沉·····正是杂文精神,使得孟沙诗歌富有实力地针砭了社会和人生的负面·····他的具有这种精神的作品,一般都以某个关系着社会和时代的观点为核心,来统率语言兵马组成全篇。诗风直捷而明快,以有分寸感的语言达到思想观点的畅抒。

―――邵德怀(中国上海)



孟沙与历来许多现实主义诗人一样,自觉地肩负着一种社会责任感和历史使命感;具体地说,他力图通过自己的诗作,想唤起世人的觉醒与自省,来共同克服和消除社会的弊端和丑恶,进而恢复人的生存权利以及人的尊严、地位和价值。而构成这种思想的实质和核心的,就是他对人性复归的内心追示。

孟沙在诗歌创作上之所以能不断取得进步和发展,是与他的富于创新精神的诗美观点分不开的。在马华文学界,孟沙属于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中年一辈作家中的中坚与骨干人物。。。。近三十年的创作历史,无论就他本人的创作,或是对马华文学的发展来说,都取得了不少的成就,做出了不可抹煞的贡献。

王振科(中国上海)



出乎古典,入于现代,不是拟古,孟沙无疑是深于诗理富于诗情的勤奋而有才华的诗人。

孟沙对文学事业的忠诚,不仅表现在热忱与执着,这一点已为其创作和理论的成就以及为振兴马华文学的努力工作的实贵所证明;同时也表现在直率与真挚。透过他的文学批评,可明显地看出他对文学事业的真诚,也可看出他的批评胸怀与人格光辉。

孟沙小说像是打开了一个新的窗户,笔者通过这个窗户看到了马华社会的生活场景,由此还获得了一种特殊的审美愉悦。

――潘亚暾(中国广州)



孟沙是个从不满足的诗人。他总在不断的寻找超越――超越别人,同时也超越自己。这是一种十分可贵的艺术品格。正因为有这种艺术品格,孟沙的创作风格总是处于一种流动变化之中。

――陈剑晖(中国海南)



平心而论,这部中篇小说所展示的生活内容,并不怎么丰富,作品的主题也不那么深刻,故事情节似乎平平淡淡,人物形象也没有特别新鲜之处,然而,它却有一股神奇的魅力,吸引着读者的阅读兴趣,使读者开卷之后便欲罢不能,情不自禁地沉浸在人物的予盾纠葛和感情风波之中,随之起伏跌宕汹涌澎湃,及至掩卷,思绪仍翻腾不已。

著名文学家巴金有一句名言:艺术的最高境界,是真实,是自然,是无技巧。这种艺术的至高境界,值得每位作家孜孜以求。读了《灯火阑珊处》,我们以为,作者似乎是在朝这个方向努力的。这部长达六万余字的小说,就像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河,其间似有波澜曲折,使人为之心荡神驰,但常常是那么自然,那么熨贴,好像就是生活中发生的事情一样,作者并没有作刻意安排,其实,这正是作者精心构思的结果。

小说中大量形象生动的具体描写,则是使作品充盈着鲜活的生命力的血和肉····我们以为,作者在艺术上的功力和才气,不仅反映在构建作品的大框架上,而且具现于予盾冲突的起承转合关节处,甚至具现于一个个细微的描写中。小说所以给读者以舒展自如的感觉和作者精心设计、周到安排大有关系。作者细针密缝,将曲折起伏的情节组织得丝丝入扣,较少有疏忽和漏洞,因而增强了小说的真实性和艺术感染力。

――钦鸿、夏跃华(中国江苏)评论《灯火阑珊处》



不难看出,孟沙把《榴莲的诱感》作为自己短篇小说的题目,所取的是南洋读者的角度, 而对中国读者来说,却有点“逆向”;他们难以理解为什么异味甚重的榴莲,会对一个大姑娘有那么大的秀感?其实,孟沙写榴莲只是一个表象,他有意拉开“审美距离”,把爱情的描写置于水果享用的背面,使爱情的选择与榴莲的挑选重叠在一起。

孟沙不仅是小说家,也是诗人,他显然把榴莲当作一种意象写进作品中,榴莲的诱感,说穿了就是爱情的诱感,榴莲的挑选,其实也就是暗喻伴侣的挑选。····榴莲成了某种图腾、意象,它成了南洋文化的一种象征,榴莲已不是植物意义上的榴莲了,榴莲的故事里面有故事,妹妹的故事后面有故事,由于作者对榴莲如此反复描写和转述,并在对此中写姐姐与妹妹择偶观念的不同,让这篇小说获得了“形而上”的性质,使“吃榴莲的哲学”成为挑选对象的哲学,这正是《榴莲的诱感》的艺术魅力所在。,

――古远清(中国武汉)评《榴莲的诱感》



孟沙退休后,一手执教鞭,一手创作文学作品,他没有在商海中载浮载沉,更没有媚俗去写那种面目模糊、语言暧昧和含混、节奏支离破碎的前卫诗,而照写他利用传统、发扬传统、“穿梭在古典与现代之间”的诗作。这种几十年如一日的坚持,需要毅力,需要恒心。

此诗集对我构成一个最直观也是最富魅力的在于作者的抒情方式。在这里,有新鲜的意象,有动人的比喻,有富于南洋风味的描绘。而这些均像从晨曦到日落、从黄昏到黎明树林中的万叶千声,此起彼伏,交叠依偎着,构成一幅迷人的人生风景和社会风俗画。讲到诗的构思,诗的语言、诗的形式,也许比不上作品内容的丰富更重要。孟沙将自己深刻的人生体验表现在《两片叶子》一类的描绘中,看似平淡无奇,其实细加咀嚼,却大有深意;看似缺乏技巧,其实这里蕴藏着看不到的技巧。

孟沙晚近的诗,比过去多了不少哲学的思考。《时光问题》便体现了作者穿越岁月的努力。读这种引人思索的诗,就似观看作者追溯时光的方式,欣赏他自己一手导演的生生不息的杰作。

――古远清评孟沙的诗





名家写孟沙摘要



孟沙原名林明水,诞生于马来西亚柔佛州一个山城-昔加末。六十年代中开始写作,于一九六七年出版第一部诗集《青春献歌》,此后一直创作不断,历年均有作品出现,而已出版的著作达廿部以上,包括诗歌、小说、散文和评论。

孟沙是个多产作家诗人,从他超过四十年的写作生涯里,产量最多的是诗,已出版的诗歌专集共有七本,小说也不少,共有四本,散文集两部,杂文集三部,评论集四部。由于为种文体均能称心,马华著名小说家方北方誉之为“马华支罕见的多面手”。

――以上摘自杰伦的《作家真情录――孟沙》



孟沙是位全才作家,又是著名的组织家和活动家,年未满半百,在海外华文界实在难觅如此全心投入华文文运的领袖人物。他50年代末期开始写作,60年代崭露头角,迄今未离开过文坛,以写诗和小说为主,也写散文、杂文和评论。1969年至71年间曾主编南洋商报文艺版《绿野》,先后与友人创办青春出版社和摸象出版社。78年大马作协成立了,他是发起人之一,连任四届总务,86年起当选为会长,任期四年。对推动文学活动。他不遗余力,建树良多。先后多次代表大马出席亚华作家会议和亚细安华文文艺营,发表有关马华文学论文。自70年代迄今,先后应邀在国内各地主持文学讲座和担任各项征文赛评审,难以数计。在培养下一代接班人方面,倡设并先后举办了五届“写作讲习班”,收获颇著。他的不少诗歌、小说、散文、杂文被选入多个文学选集,不仅是文坛多面手,而且人、文、行一致,忠诚文学事业,深受文界好评:明事理,识大体,高风格,谦虚谨慎,诚恳坦率,温柔敦厚。这便是年纪轻轻就被选为马华作协领导人之一的原因了。

――以上摘自悠悠(广州)的《马华文坛闯将孟沙》



小事不乱方寸,大事更是锲而不舍,这可由筹组到担任大马作协要职孜孜不倦工作获得印证。·····工作是无休止的,所以有人认为参与了一些份外的工作,作品便会相应的减少(对一些人可能是如此);不过这样的看法未必正确,就像方修先生说的:“作品,有人写在稿纸上,印在书上。但也有人写在实际工作上,印在别人的创作成绩上。”孟沙却好像是例外,他全心投入作协的工作,但他的创作力还是那么旺盛····他对空头批评家毫不放在心上,但他对自己的作品却从不掉以轻心。我记得他有一本著作在一家书店寄卖时,那家书店因为账务问题而被查封;眼看自己的著作也要遭池鱼之殃,他马上找律师,寻求法律途径“营救 ”自己的书籍,结果获得法官发下庭令,他的书全部被“救”出来,但他却花了六七百块的律师费。那批书虽然都完全无“卖”,他却还很开心,因为没有被拿去贱价拍卖!

我看他写诗,就是有这股能耐!魑魅喜人过,由他;只要个人不忽视外貌的讲究,同时和朴实的内容很好地结合起来,那便是古人说的“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了!

――以上摘自伍良之的《我写孟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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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day, August 29, 2011

马华新诗路在何方?

马华新诗路在何方?

――“建设21世纪马华文学研讨会”论文

/孟沙

前言

很多人一谈到诗,不是摇头,便是一副不屑的嘴脸。

诗是文学中的一环,如果说文学是冷门物,诗歌更是冷门中的冷门。



今天的时代,早已不是唐朝宋朝,可是人们一谈起唐诗宋词,谈起李白杜甫苏东坡,许多人都耳熟能详,连朗朗学语的小童都能背诵几句旧诗词。比较世人对待新诗那种冷漠的态度,我们可以用一句“厚古薄今”来形容,应该是再恰当不过了。



人们对待旧诗与新诗的两极态度,似乎一个是美若天仙的可人儿,一个是其貌不扬的丑小鸭。爱美是人的天性,既然是“窈窕淑女”,那么,“君子好逑”是理所当然的事啦。



因此,自有新诗以来,将近一百年了,世人对它始终抱有成见,不是说它浅薄,便是指它古怪。一句话,要找到新诗的知音人,大概万中难挑一。我这样说,大家当可以理解马华新诗处境之艰难了。



新诗在众人心目中,尽管容貌丑陋,但是对马华文学这个家族来说,她和小说散文一样,都是其中一个重要成员。这个媳妇那怕再丑,最终还是要见家翁。

这里,就让我们揭开马华新诗的面纱,看看她的真正面目,还给她一个公平合理的评价。



新诗厄运,谁的责任?

马华新诗在一块不甚适合文学生存的土壤上,居然也活命了90多个年头,不能不算是个异数。

马华文学的人口有多少?这是个有趣的问题。有人说是一千左右。这个计算大概是以作品的印量作根据。本地作家的新书,一般印量在一千上下。即便这样,那一千本的新书还需要经过许多周折才能推销出去,其中不少面对滞销,以致搞到血本无归,也是极为平常的事。

比较起来,新诗的读者就更不济了。诗是冷门中的冷门,别说千人难得,即便打个折扣,一本诗集能有 几百本的销数,已是顶瓜瓜的成绩。因此,本地诗人的新著一般只有三五百的印量, 还要冒着赔钱的风险,真是凄凉无比。

这种惨状,当然不始于今日,也不是一时一地的事。即便中国诗坛也面对同样的苦况。中国是诗的大国,尚且遭遇如此,马华诗坛又何能幸免?似乎社会越文明发达,人们与诗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诗歌如何摆脱困境,走出“小众”的圈圈,取得大众认同与接受?不是三言两语说得尽。尤其处在今天网络世界,诗歌面对的挑战,比以往任何一个时期都来得艰巨。而新诗目前的困境,到底是谁的责任?诗人本身还是读者问题?抑或是大势所趋?值得大家来探讨。

站在“前卫”诗人的立场,他们视诗歌如“禁脔”,认为诗是文学中的最高殿堂,非普通一般人可以进入。在这种先入为主观念作祟下,写起诗来,便任凭灵感意识到处流窜,至于写出来的东西有无读者欣赏,似乎不怎么放在心上。



站在读者的角度,他们原本对诗已存有成见,如果诗人又故弄玄虚,那后果肯定会把读者吓跑,甚至原先那丁点好感也一扫而空。这时在他们心目中,诗不再是美的象征,而是令人难以亲近的怪物。

一旦读者对诗的美好印象幻灭,诗的社会地位只有越来越旁落,诗歌的生存空间便也越来越窘迫。

对于那些写起诗来“如入无人之境”的诗人,他们陶醉在“自己写自己爽”的个人天地,根本不以为读者排斥新诗,他们也有部份的责任。甚至还会反问:你看不懂我的诗是你的水平低,为何不自我检讨?

读者中当然也有另外一类,他们不喜欢读明白如话的诗歌,照他们的口气说,那如同喝白开水,淡而无味。与此相反的,那些年代越久远,如唐诗宋词,人们却经常挂在口中,对新诗无异是个巨大的讽刺。为何死了上千年的诗家,他们的诗还活在世人心中,反而今人所写新诗却有“咫尺天涯”之慨?



比起其他文类,散文的草根性最强,小说次之。散文以真取胜,题材可随意发挥,适合一般读者口胃;小说因有情节故事垫底,虚虚实实,深具悬疑性,迎合人类好奇探密天性。而诗歌不然,它是高度浓缩的语言,无论叙事抒情,或委婉或含蓄,都包藏言外之意,需要耐心咀嚼思考,才能体会诗旨诗意。但现代人却懒于思索,如果诗人又刻意在作品与读者之间竖起高墙路障,有几人会花时间精神去啃“九曲十三弯”的诗?



传统可以割绝吗?

在马华诗坛,有些人自视甚高,以为老的代表守旧、落伍;他们视传统有如仇家,一提到现实主义,便认为那是老祖宗的玩意,不合新时代需求。为了追赶时髦,他们把西方的现代派当珍宝。

现实主义源远流长,在中国。从二千多年前周朝时代的《诗经》开始,接着是《楚辞》,继后是唐诗宋词,都是沿袭现实主义的精神创作的成果。在欧洲,从古希腊荷马史诗到文艺复兴、直至十九世纪的批判现实主义,就是欧洲现实主义文学产生、发展、成熟的历史。古今中外文学史上,出现过不知凡几现实主义大家,那是谁也不能抹杀的事实。



现代派是十九世纪末至二十世纪初开始出现于欧美各国的资产阶级文艺流派的总称。最早兴起的是象征诗派。其他的还有表现主义、未来主义、意识流小说、荒诞派戏剧、黑色幽默、存在主义等名目。象征诗派于五四初期传入中国诗坛,也有大约九十年的历史。

自有马华文学开始,现实主义便一直发挥其影响作用。根据文学史家方修的研究,马华文学是继承中国五四新文学运动的余绪,由一批南来的中国作家和本地作者共同努力,才开创的文学大业。其诞生年代也落在一九一九年。从战前到战后初期,马华文学先驱者便秉承“为人生而艺术”的精神,在本地文坛发扬光大。而现代派活跃于马华诗坛,则是迟在上世纪五十年末的事,主要是受台湾方面的影响。当现代派声势鼎盛时期,有人把台湾一些现代派始祖视为中国诗坛大师,他们的作品被捧为经典之作,反之,五四后期诗人如艾青、臧克家等人,则被讥为“开口见喉、语法不通”的诗人。在本地,年轻的写作者受现代派一股狂潮冲击下,一窝蜂的写起令人满头雾水的所谓现代诗,蔚成一时风气。



如今。几十载岁月过去了,现代诗的情况又如何呢?我举余光中为例,大概可以概括说明一些事实。

余光中这个名字,在新诗界无人不晓。他的《乡愁》一诗,已成为现代新诗里广为流传的好诗。这首诗不长,只有十六行,诗歌语言浅白易懂。诗人把抽象的乡愁用“邮票”、“船票”、“坟墓”和“海峡”作比喻,化抽象为形象,从个人(小我)的乡愁提升到民族(大我)的乡愁,那是1949年从大陆渡海去台湾的一代人的怀乡情结。在反复 吟咏之际,我们不禁要为上一代中国人的凄苦命运黯然神伤。



余光中是现代诗人,他最早的诗受西方现代派影响至深,诗作留下晦涩难解的诟病,后来改变诗风,用大白话入诗,《乡愁》便是他回归后的力作。除了他,台湾当年几位现代派大师,如郑愁予、罗门、洛夫等人的诗,到了后期都有明显的转变,不再一味强调“横的移殖”,而更多的重视“纵的继承”。从《乡愁》的广为传诵 ,我们难道不能从中得到一些启示吗?



千年以前,白居易就已发出“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的文学主张,和友人元稹、李绅等一起提倡新乐府运动,写出《秦中吟》、《新乐府》等系列讽喻诗,从不同层面揭露社会阴暗面,抨击腐朽官僚藉助恶势力鱼肉老百姓的罪 行,为他最终赢得“平民诗人”的美誉。

但是,如果根据现代派诗人的标准,他们会不屑地说:白居易的诗算甚么诗?因为白诗平易近人,念给普罗大众,连老妪都听得明白。他的有名的《长恨歌 》,流传至今历久不衰,就像李白的《静夜思》,连五岁小童都朗朗上口,这有甚么不好?可是偏有人讥为“开口见喉”,并以此作为抨击现实主义的口实。



令人纳闷的是,许多崇尚西方现代主义的作者,他们以现代题材入诗,写的是现代人的意识行为,照理应更贴近今天的读者,应得到现代人的共鸣,而事实却适得其反。一些自称前卫的现代派(或后现代派)诗人,他们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用他们自称为反传统的技巧和晦涩的诗歌语言,尽其所能在诗里营造种种令人目眩的意象图象,这样的东西成为白纸黑字,想不吓跑读者都几难。可悲的是,这些不把读者放在眼里的所谓诗人,竟还大言不惭要颠覆马华文学,说穿了,根本就是一场闹剧,一场类似“黄帝的新衣”的闹剧。



写实现代各有借鉴

当然,少数几位现代派诗人的胡作非为,并不能把其他同流派的文艺工作者等同视之。我推崇现实主义,也没有故意贬低现代派。说到底,文学艺术任何流派的产生,都有其历史背景,有些流派具有旺盛的生命力,历经数千年仍然显见精神,有些流派如流星般,出现不多时便烟消云散。



一般来说,现实主义诗人比较注重思想性,作品内容贴近生活,具有社会意义,只是表现技巧方面,有时囿于传统,忽略了作品的艺术性。现代主义则恰恰相反,现代派诗人重视艺术性,反对直抒胸臆 ,主张象征暗示,认为艺术绝不是现实的模仿,而是现实的再创造。两大派的诗人,由于创作观点不同,作品的差异性自然也大。现实主义论者批评现代派诗歌标新立异,内容空泛,尽在文字上耍花招,晦涩难懂。站在现代派角度,他们讽剌现实主义诗作语言过于直白浅露,缺少创意,艺术价值不高。

两大诗派的对峙与论争,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曾经在马华文坛剑拔弩张,轰动一时。到八十年代以后便逐渐沉寂下来。几十年后的今天,现大派虽仍泾渭分明,但是已从恶性互相排斥转为良性竟争,用创作代替争论,都有各自不同的进境与发展。目前的马华诗坛,有如天书之作已然少见,晦涩的诗风渐渐趋向明朗化,诗歌社会意识也有所提升;另一面,写实诗人开始注重诗艺的开拓,表达方式逐步走向含蓄。这是一个可喜的转变,把流派放在一边,让作品来说话,应是文坛走向健康发展的光明之道。

建立马华新诗的特色

任何一个社会,不管现代科技发展如何迅猛,物质生活如何丰盈,总缺少不了精神文明的补给。因此我以为,一个社会只要一天还存在人文关怀和精神生活,诗(当然也包括别的文化艺术)必然也会存活下来。问题是诗人是否与时代同在,写出社会人民需要的好诗。

明乎此,马华新诗人在面对一个崭新的世纪,必须清楚理解马华新诗的定位,认识本身所负的时代任务与使命,身处一个多元种族多元文化的社会,具有本身独特的人文环境,现实中可歌可泣题材俯拾即是,根本无需舍近就远仰人鼻息,然后尽作家诗人本份,尽一己所能写出无愧于社会人群的好诗。



马华新诗的特色,当然包括它的精神内涵、反映层面与时代意识。只要作品具备这些条件,便是道道地地的马华产物。它具有独特的一面,尽管使用的都是共同语文,但作品呈现的精神面貌,本质上是有异于中国、台湾、香港,甚至新华文学,这即是文学上强调的所谓差异性与个性,也是藉以区分各国文学特色的关键所在。

作为有抱负的诗人,植根本土,是个先决条件。再不能像早期的移民文学,写作人“身在南邦,心在中国”那样,笔下所写尽是鲈脍之思,一脚踏两船,后果是两头不到岸,何苦来哉!



今天的马来西亚社会,充满令人焦虑不安的情绪,民族权益面对重重挑战,传统优良文化遭受侵蚀,经政文教各个领域出现许多阴暗、不合理、令人悲愤沮丧的事件,小市民生活在治安不靖、通货膨胀的境地,已然为写作界提供取之不竭的现实题材。但从过去到现在,马华文学作品在一些敏感课题上都有所保留,或者写来患得患失,表现差强人意。马华新诗在这方面有必要加强与提升作品的内容与思想性,除了个人特色,也应重视时代精神与忧患意识。诗要写得感动人,特别是感动多数人,诗人就需要与多数人的生活经验发生关系。作为诗人,大可不必凑热闹或锦上添花,反而是揭露黑暗丑恶、宣扬正义真理方面,理应更好地掌握诗人敏锐的观察力,深刻的观照与反省,然后通过明朗的、形象的、感性的诗歌语言,谱写出时代的强音。



时代呼唤好诗,我们也期待未来的马华新诗园圃百花 齐放、欣欣向荣!



(写于2011年6月中)

按:“建设21世纪马华文学研讨会”乃马来亚南大校友主办,于2011年6月26日假吉隆坡中华大会堂举行。受邀主讲者除了孟沙,还有杰伦、伍燕翎与罗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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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介孟沙的《榴莲的诱惑》

评介孟沙的《榴莲的诱惑》



(1)

读到本年度诺贝尔得奖人说:“我18岁读到沙特与莫里亚克的作品,觉得他们的文章,真的是人类的指路明灯,甚至能影响、改变政治。遗憾的是,如今我们在报章上看到的文章,已经无法帮助大家了解社会社会,以及社会中所发生的错漏与弊病。因此,我对现代的文学,非常灰心和绝望。”

尽管孟沙在序文中也提到很多人在感慨:“现在的文学与生活距离越来越远!”然而他也认为:“尽管正统文学所处的环境已越为险恶,我仍然心有所仪。我坚持坚持阅读好的文学作品,坚持不放下自己手中的笔。”

孟沙对文学的坚守,而且坚守着文学作家必须有“悲天悯人的情怀,以他们丰富的文采笔力,去加以描写、刻划、揭露,或表扬或批判,产生社会功能,发挥潜移默化的教育作用。”因为孟沙的身体力行,他的小说,可以说:“仍然是社会的指路灯!”



(2)

孟沙有“两眼一心”--新闻眼、诗人眼。“新闻眼”使他的小说,具有简约的风格,与“扫描”社会现象透视力。“诗人眼”则使他的小说多了份“感性观察”,与抒情、含蓄的笔调。一心,是什么心?当然不是“花心”,而是怜悯心--为弱势者讲话,为边缘者告白,也为恶质的社会弊病鸣不平。



(3)

短篇小说集《榴莲的诱惑》收录他25篇小说,前有他的代序“文学,近在眼前”,后有附录中国古远清对他小说“隐”与“榴莲的诱惑”的评论。

书名《榴莲的诱惑》,使得这本小说集确实像是颗名种榴莲,散发香味。但它是颗打开了的榴莲,让你看到饱满的果肉、鲜美的颜色、而且没有虫咬。不像有些马华小说,也是榴莲,但外皮长满刺:晦涩难懂的刺、故作艰深的刺、卖弄技巧的刺--甚至连作者本身也有刺!不接受批评的棘刺!

孟沙的小说没有刺,平易近人,有着“新闻眼”的穿透力,也有着“诗人眼”的感性抒情、含蓄隐喻。

“榴莲的诱惑”与“泪痣”应该归类为探讨婚姻、亲情、人生的篇章吧?在“榴莲的诱惑”中,舒兰是一名职业女性,在城市中打拼多年,年岁不轻仍然是“单身贵族”,她偶尔经过以她家乡的名种榴莲为号召的档口,不禁激起她一尝榴莲的冲动!也在与榴莲小贩讨价还价,谈论挑选榴莲的好坏时,牵引起她对家乡父母的怀念,又及她妹妹的婚姻遭遇挫败的苦楚。以吃榴莲喻人生,以挑选榴莲喻婚姻,“你选人,人选你”,而舒兰这颗“名种榴莲”,又将落谁家呢?

“泪痣”是美丽女子淑青的“情路坎坷篇”。她与男友培养了3年的爱情苗种,枯萎了、夭折了!揽镜自怜的结果,竟然归咎于她脸上长的泪痣!这是个宿命女子的心灵自剖,写得细腻动人。

“下车”写的是裁员,裁员或强制提早退休,是资本主义社会,企业漠视员工的才能,任意压榨员工的粗暴行为!55岁的寄生(寄生?)被迫退休,而眼巴巴看着新闻行业的年轻化、庸俗化、恶质化而难以力挽狂澜,奈何?故事倒是以轻松、自我调侃的笔触行云流水,没有太多的宣泄与沉重感。而把职场比喻为“乘搭巴士”,到了站就该下车来点题,绝妙!

“研讨会”与“交棒”二篇,可以放置在同一个文本讨论,揭露的都是文化界的畸形现象。“研讨会”揭示了华社聚焦在部长、华团领袖的交际、攀关系、利益输送的“门面功夫”上,临到真正探讨“华团迈向二十一世纪的新机运”的课题时,人群已经走散得寥寥落落!“交棒”更绝,小说通过某会馆的主席去世,新的主席上任,检视了会务运作上的谈而不议、议而不决、决而不行的弊端。难怪真正有理想、肯献身的人都黯然而去了!

“旧梦不堪醒”很像一般中年人的“心情笔记”,通过主人翁回到小镇的一场讲座,一封信,勾起了“我”的前尘往事,一段迷离若雾,若有若无的爱恋,但“我”重遇初恋情人,却已年华老去,不堪回首了,真有物是人非的感慨啊!



(4)

孟沙的小说,也许不能“影响、改变政治”,但还是有着指路灯的功能的!他那么喜欢巴金的激流三部曲《家、春、秋》,应该早已把改革社会、揭露黑暗、破除封建、直指人性的作家责任扛在肩上吧?他是相信“文学的力量”的。

开头提到诺贝尔得奖作家的忧心忡忡,与对现代文学的绝望感!犹如沙特所说:“看着饥饿垂死的孩子,文学有何用?”

文学何用?凡有绝望感、焦虑感的作家,其实更关注这个世代人类的处境、更饱蕴爱心怜悯心、更苦心积虑寻求人生的解答。愿孟沙的焦虑感,催迫他更积极地创作,发挥更大的能量。我们期待着孟沙在作为诗人的套路上,继续腾出另一只手来写小说。我们也期待着他的长篇《满城风絮》的出版。







稿于新加坡

2.12.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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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介孟沙的《榴莲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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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华新诗路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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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评论孟沙作品摘录

杨振昆/李倩(中国云南), 东瑞(香港),邵德怀(中国上海),王振科(中国上海),

潘亚暾(中国广州), 陈剑晖(中国海南),钦鸿、夏跃华(中国江苏)评论《灯火阑珊处》,古远清(中国武汉)评《榴莲的诱感》,古远清评孟沙的诗, 悠悠(广州)的《马华文坛闯将孟沙》, 以上摘自伍良之的《我写孟沙》. 30-08-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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